已经这样多久了呢?
痛苦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少,但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昏睡时的孤寂黑暗,与清醒时的无尽痛苦。由内而外的疼痛日夜不息,偶尔痛苦到极致带来的恍惚,都成为了一种仁慈。
是不是他的每一寸灵魂都在尖叫不止?为了他的目不能视,口不能言,耳不能闻;为了他落入恶鬼手中的悲惨命运;为了他曾经天真到愚蠢的苦苦求生。
可那个人甚至不需要他的哀嚎取悦自己,他所拥有的只有沉默,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一个人。那个不知道究竟是地狱走出的的恶鬼,还是降临尘俗的神灵,从围杀中救了他,却又亲手把他推入了无边苦海。
那人以新生为饵,诱惑他主动跳进了深渊。他最后见到的温柔平静,明明真心实意,却又充满了不祥的意味。再多的警惕也拯救不了已经落入陷阱的猎物,越是清醒,便越是悲哀可怜。
“你会成为我最完美的作品……那就是你的新生。”
春朝枝头雪,夏夜月下风。被蛊惑的那一刻,还是青年剑客郁丘的他,曾这般暗自赞叹那低沉微冷的嗓音,为此心神摇晃。后来他才知道,这不过和那些鲜妍艳丽的毒物一样,若无好颜色的伪装,怎能迷了人眼,教人失去防备呢?
他只是想不通为何偏偏是自己,他武艺平平,剑术一般,样貌至多普通偏上,待人接物生涩到不经意就招惹了嫉恨,因此遭到追杀。遍属自己身上优点,大约也只能挑出一个吃苦耐劳值得称道,那还是因为他实在没有更加突出的长处了。所以他从未想过,原来自己也会有成为别人玩物的一天。
毕竟无论是茶馆说书,还是书馆话本,又或者江湖流言之中,总要是才子佳丽、豪富名ji、浪子美人之流,才有值得大书特书的奇遇隐情、风流韵事。平民百姓和微末卒子,往往连被编排都没资格,只配在背景的边边角角里留个悬虚的影子,让人连幻想作那传闻的主人公都自觉心虚气短。
可老天就是给他开了一个这样荒唐的玩笑,和姜沉一齐走出树林的郁丘,就那样轻易的交出了自己的命运,笃信着自己的普通绝无可能招惹祸患。他不知自己绝望时的呼喊,被姜沉听到后就单方面的达成了约定,姜沉救了命悬一线的少侠,然后取走了郁丘求救声里“许诺”的任何代价。
这大概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吧……反复出现在闪念里的自我责备,也在瓦解着他本就松散的意志。砧板上的活rou,祭台上的人牲,是不是就是他这样的感受?痛苦笼罩着全身,失去了姓名的人偶,在无边无际的绝望里沉向海底。
不知数的日月轮转中,沉重的躯壳拖着他溺于无涯苦海。被迫学会了如何与没顶的咸涩海水共存,那究竟只是他被折磨到几乎失智的狂想,还是来自屈服的rou体中未曾干涸的泪水?
他想要哀嚎,想要挣扎,想要解脱。可实际上他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,渴望着姜沉的声音响起,为姜沉的每一点触碰而战栗。
他失去了视觉,却又能看见姜沉在他身边的一举一动。他失去了听觉,却可以听到姜沉喃喃低语的一字一句。这是他濒死时的妄想,还是他所畏惧的真实?
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做到这样残忍可怖的事?他“看”到自己躺在石台之上,姜沉捏着刻刀,先是剔净了一处的筋rou,又换工具打磨了骨头,再以不知名的手段慢慢填补起新的皮rou。从头到脚,颠来倒去,就这样循环往复的替换了他的周身,每一根骨头都没有遗漏,连内里的脏腑都一并被更改替换。
我真的还活着吗?他惊惧又茫然的自问着,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,他应该会把这赞叹为神仙显灵吧,所谓生死人rou白骨也不过如此了。可他正因此求生不得、求死不能,这就是他的人间地狱。
“地狱才能洗清你的罪孽,让你获得新生。”姜沉的手稳如磐石,并不因开口驳了他的怨念而停顿,白皙的肌肤自刀尖生出,一寸寸覆盖了新造的骨rou,也为他套上了最后的枷锁,这具血rou之躯便是他永远的牢笼。
他为姜沉指掌的抚过而颤抖,明知无用的瑟缩似乎取悦到了这个男人,伴着几声轻笑,姜沉似乎已经完成了全身的检查,正以指尖挑起他的下巴,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。大约是为作品的毫无瑕疵而感到满意,毫不掩饰的愉悦竟也令他一同平静了几分。
在这段他深感漫长的时间里,姜沉给他讲了不少关于自己的事,如果不是在这种惊悚的环境里,他或许很乐意为姜沉的经历感叹一二。姜沉越是平静淡然,他就越是害怕,因为只有笃定了猎物绝无逃脱可能的猎人,才会如此冷静沉稳。
一步行差踏错,便至万劫不复,他咽下内心痛苦的苦涩,在不知名力量的逼迫下,慢慢睁开了双眼,随即被一双目光深邃的眼睛慑住了视线。他甚至连眨眼避开都办不到,清明的神志渐渐远去,唯有姜沉的能够穿透笼罩着他的迷雾,似远似近的响起。
“你是我以造物的力量完成的第一件作品,也是我第一个完美无瑕的人偶。我截断了你原本的命运线,从此你将独属于我,是为不死不灭的人偶。”姜沉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