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已没了灵力,萧左仍然有打坐的习惯,即使感觉不到往昔充沛的灵力在身体里畅快流走,至少也可以获得片刻安宁。
尤其在此时,不近不远整理起另一堆杂草,与他相对而坐的少年的目光下,他不想露出一点脆弱无助的模样。
他已习惯隐忍。
在疾行逃命的路上,那些伤口已经默默结痂,衣服有的地方混着血污黏在皮肤上,额角鬓发,他毫无心思去整理仪容,巴不得此刻已看不出本尊容貌。
对面的少年却知道,这个沉默的跛子,乱发和血污之下,曾经有过怎样的意气风发。
少年是为他来的。他幻想过无数次见到“阿左”——那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,和伙伴们攀爬果树就能笑得十分欢唱,可命运让他见到萧左——幻想神功大成,登峰造极,为试术法罔顾生灵,且在此之前他却好久没有笑了,世人称他为鬼面左使,因为他曾经做过别人手下杀人的剑,出手狠辣干净,为此带了十年面具,后来弑主谋权,却不思正业,整日里只想着钻研邪术,脸色惨白无波,仿若死人...
可他还是想喊他阿左。
可现在闭目养神的男人,虽然身上多处破口,血迹斑驳,却因为所有邪路子的功夫付之一炬,脸上已有了些血色。
萧左修炼过辟谷,即使身子毫无灵力,几天不吃饭也不是问题,于是久违地沉浸在周遭的安静环境里。
耳朵里那些刀枪剑戟的回声自己泯灭在萧肃风声里。
“窸窣窸窣——”少年出门。
“窸窣窸窣——”少年进门。
“哗啦哗啦——”像是柴禾堆起。
“那个....阿左,能不能帮我燃个火。我好冷。”
呵,蠢货。不知道修了这灵力用来干嘛,又或者是天生的这一个好胚子,却连拈个火决或者用灵力御寒都不会。
萧左心下嘲讽,也差点脱口而出——仿佛如此就能扭转明明自己更为困顿的境地。可干渴和乏力让他只能在自己心里显得自己更胜一筹。
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,一把果子被捧到面前,光是闻着香气就能让人想见嚼起来鲜嫩多汁的味觉体验。
“阿左,你几天没进食歇息了吧,先吃点东西。”那声音没有因为刚刚被无声拒绝而气恼,仍然是清透欢喜的。
萧左不知怎的,灵魂里名为阿左的那块蠢蠢欲动,他这一生,没有获得太多善意,也曾见过阿谀奉承虚情假意的,可现下他的处境,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没什么可骗的了,这少年竟还想着帮他。
呵,蠢货。我且看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。
他没有再次拒绝,睁开眼,心安理得地享受少年人的“侍奉”,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个少爷携仆逃难至此。只不过那“仆”看着比“主”的境况反而要好上许多。
慢条斯理吃完,他张张稍微润泽一点的嘴唇,念了一串简单的心法,“这是火决。”
少年人有样学样,手里竟真的腾出一团火焰。欣喜之情溢于言表,“啊,我会了!竟然一点也不烫手!”
在萧左眼里,这就是个明明有好天赋却白费的乡巴佬——一点世面也没见过。
十几年前的阿左,逃过一劫,被人捡去学剑术身法 做暗影时,第一次看见一团火从术师先生手里蹿出时,也曾经张大嘴惊叹,换的了一记手板。
——他们这样的人,要学会隐藏情绪,舍弃情感,保守秘密,忠诚为主。
阿左被打过很多次才学会,萧左却将前三点做的很好。
不知这少年到底有什么神通,就有了这一副好胚子,还能找到他的所在。
如果他背景惊人或是天赋异禀,又真如面上表现的一般天真好骗,也许....也许自己可以利用一下他?他想起来以前曾回到家乡,也捐助了一个武馆以收纳无家的流浪儿去学点本事,或真情或假意做过一些好事,也许是那里相关的人或者其他什么无意被自己帮过的人呢。
这样想着,萧左为自己容许他跟着这样的自己找到了个借口——绝不是打不过、赶不走...
他又闭上眼,以打坐的姿势浅眠。
少年人又忙活了一阵,终于拢了个满意的火堆,又检查了一遍破庙大门是否关紧,也卧下了。